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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漢抗疫一線報道之“看夕陽老人”系列

2021-10-28 15:54 | 來源: 中國記協(xié)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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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重回武漢

  ■本報記者??宰飛

  “解封”半年后,武漢的大街小巷里,行人、汽車、燈火、各類買賣,處處可見。它恢復了過去的模樣。只是,對于極少數人,那些記憶還停留在“封城”時刻的人,今天的武漢卻陌生而反常。

  今年二月初,我作為報社特派記者,在離漢通道關閉后進入疫情正吃緊的武漢。三月底,在武漢重啟對外交通前夕,我完成報道任務回到上海。一個多月里,我見慣了一座空城。

  當時的武漢像是無聲的。我除了在醫(yī)院采訪、在餐廳取盒飯時會聽到別人說話,其他時間幾乎不聞人聲。至今不忘的,除了寂靜,只是大自然的聲響:黃鶴樓下長江水日夜拍打堤岸嘩嘩作響,二月里的那場狂風掀動門窗讓人一夜無眠,鳥雀在金銀潭醫(yī)院住院樓前的樹叢里鳴叫,東湖湖畔的村落里看門狗聽到院外的動靜不時吠叫。如果不是因為疫情,2020年初春的武漢倒像是陶淵明詩中的田園。

  十月的一天,離開武漢半年多后,當我再次踏上這片土地,耳膜始終被人類活動制造的聲波沖擊著,讓我覺得這座城市處處陌生。首先是汽車喇叭,不論是在街道上,還是在房間里,嘟嘟的鳴笛讓人無處可逃。步行街附近的一小片空地上,廣場舞的旋律壓過了商家的叫賣。酒店隔壁,一家商場正在改建,機械撞擊聲穿過窗玻璃一陣陣傳來。還有武漢話——我半年前在武漢幾乎從未聽聞,現在卻不絕于耳的爽朗的方言。

  城市的聲音無處不在,不斷洗刷著我的記憶,仿佛在說:這才是一個千萬人口大都市的原貌,這才是它的日常。

  新生

  朱超約了我下午四點在江漢關附近碰面,到了四點,卻發(fā)短信向我致歉,說要晚些才能到,因為堵在路上了。那天恰好下著小雨,本來就堵車的武漢更加堵了。不過,經歷了疫情期間足不出戶的70多天,武漢人對擁堵顯得十分寬容?!按蟪鞘心膫€不堵,二三線城市才不堵。”到武漢的第一天,一位出租車司機這樣對我說。

  朱超是上海三聯(lián)書店Readway武漢項目的負責人,他們正把江漢路地鐵站口的一座四層樓房改造成一家新型書店?,F在,他們一面在整修建筑外立面,一面為書店項目招商。朱超剛剛去見了一位潛在客戶。

  三聯(lián)Readway落戶江漢路步行街本是去年就計劃好的項目,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中斷了方案,直到前不久,項目才正式啟動。朱超說,這家三聯(lián)Readway的目標是“武漢青年文化商業(yè)第一站”,行業(yè)內的一些頭部品牌在書店一層必不可少。這些天,朱超和他的團隊穿梭于武漢各處,一天要見好幾撥品牌客戶。

  不只是三聯(lián)Readway在忙,它所在的江漢路步行街整條街都在忙。這是一條百年商業(yè)街,2000年改造成步行街。它對于武漢,就像王府井對于北京,南京東路對于上海。國慶節(jié)前夕,江漢路完成改造開始試運營,以全新形象示人。十月一日,江漢路步行街區(qū)的游客量已經逼近去年同期。

  步行街區(qū)管理部門卻把眼光放得更遠,他們知道,千里之外,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剛剛東擴到了外灘。相較之下,江漢路雖然更新了,但未來還有不少工作要做:比如業(yè)態(tài)提升、品牌定位、歷史建筑的修繕。

  武漢人對于這座城市的商業(yè)繁榮有著歷史溫情。1861年漢口開埠后,特別是1898年張之洞督鄂推行“湖北新政”后,漢口(武漢)迅速崛起為內地最大的外貿大埠。處于長江中游,漢口下接上海,它擔起上海—內地中轉的樞紐。在19、20世紀之交的40多年里,漢口身居中國外貿第二大港。這個時期,它作為中國內陸唯一的國際性城市,與上海一樣享有廣泛國際知名度,被稱為“東方芝加哥”。

  “東方芝加哥”這個絢麗的名字背后,既有舊時商業(yè)鼎盛的榮耀,又有列強控制租界的屈辱。面對外資洋行紛紛進入武漢市場,民族資本主動應對開放格局。中日甲午戰(zhàn)爭后,武漢民營企業(yè)數量發(fā)展至120家,在全國僅次于上海居第二位。

  由民族資本修建、意與洋人一逐高下的“爭氣樓”也在這期間豎立起來。江漢路鄱陽街口的四明銀行漢口分行大樓就是“爭氣樓”之一。大樓建于1936年,平面呈梯形,現代主義風格,是中國建筑師在武漢設計的第一座鋼混結構建筑。

  如今,步行街區(qū)改造提升辦公室就在這座民國建筑里辦公。坐擁歷史,他們立志將現代商業(yè)、多元文化融入武漢舊有的城市風貌,就像引入三聯(lián)Readway,意圖打造“都市潮流文化策源地”。

  武漢人自古以來對文明有異乎尋常的包容。他們接納了洋貨、洋行,也曾把近代科學、技術、文化逐步移植到城市建設、管理中。這種包容性源于武漢移民城市的特性,也源于它“九省通衢”的樞紐位置。大武漢、大上海,大,當然是指面積,也是在說視野,在中國以“大”字冠于市名前的并不多。

  家國

  十月中旬的一個清晨,我在武漢再次見到了87歲的“落日余暉老人”王欣。上次見他是在半年前,那時他感染新冠肺炎尚未痊愈,還躺在武漢大學人民醫(yī)院東院20病區(qū)的病床上。病中,他和中山醫(yī)院醫(yī)生劉凱一起看夕陽的照片被一位志愿者抓拍到,溫暖的畫面中蘊含的力量曾經感動了全中國人。

  這回,在十月的武漢再次見到王欣時,他正和女兒于果站在一家酒店大堂。于果說,車停在地下車庫了,沒找著電梯,老爺子和她一起爬了兩層樓梯。

 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王欣老人站著。以前,不管是在病房里,還是在視頻上,他不是躺著,就是坐著。我沒想到他能和女兒一起來和我重逢,更沒想到這次他竟是站著。我的記憶還停留在早春時節(jié)。

  王欣對我的記憶似乎也留在了幾個月前,他說:“我看你穿防護服的樣子,還以為你很高。”很高,也許是防護服產生的錯覺,也許是他心里對所有醫(yī)務人員形象的高大化(雖然我當時穿防護服,卻并非醫(yī)務人員)。

  闊別半年多,一見面還是聊起跟疫情有關的事。王欣說,兩天前受邀參加了“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專題展覽”的開幕式。剛一進館,就有記者認出了他,一大群人立刻在他身邊圍了好幾圈?!霸捦捕级碌阶旄傲耍彼畠阂幻姹犬嬕幻嬲f,“這陣仗從來沒見過,我們都嚇蒙了?!庇浾叩膯栴}一個接一個拋過來,有些問題老爺子回答了十多遍。后來,我看了不少媒體在專題展上拍攝的視頻,反復聽到老爺子說一句話:“感謝黨,感謝國家?!?/p>

  “感謝黨,感謝國家”的話,我聽王欣老人說過多次,在病房里、視頻通話里、媒體報道上。這天,在疫情過后的十月,我們坐在酒店的大堂里暢聊別來情由,他又說起這句話,眼圈又紅了。女兒在一旁說:“又激動了?!狈吹故钦f到自己病中苦痛時,他一直很淡然。

  像王欣一樣,把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聯(lián)系在一起,是經歷了新冠疫情后很多人共同的認識。他們親眼看到、親身感受到中國如何在短時間內控制疫情,政府如何不惜代價救治患者。他們也從新聞里看到,國外疫情如何蔓延,損失如何慘重?!按松行易鲋袊??!边@是在武漢,另一位新冠肺炎治愈患者對我說的一句話。說話時,他也流淚了。

  我常常在想,是什么讓一個人感動。首先當然是情,愛情、親情、友情……那些柔軟、溫暖的情緒。此外,還有義——把個人追求置于偉大事業(yè)中,舍生取義、以身許國的家國情懷。

  在這片發(fā)起過辛亥首義、見證過武漢會戰(zhàn)的土地上,家國情懷根植已久。109年前,革命黨人在武昌城外的中和門打響了推翻專制、建立共和的第一槍。82年前,面對日軍進攻,這里唱響過“保衛(wèi)大武漢”的歌聲。

  2020年,與新冠疫情的斗爭再次激發(fā)了武漢人的這份家國情懷。那位康復后的武漢市民說:這次疫情我是病人,受到很多人的幫助,萬一以后國家再遭遇這樣的災難,我會想盡辦法去幫助別人。就像《查醫(yī)生援鄂日記》中所說:“這世上可能確實沒有超級英雄,不過是無數人都在發(fā)一分光,然后螢火匯成星河?!?/p>

  如今,王欣老人又恢復了往日的作息:早晨八點起床,聽五分鐘手機新聞,出門吃早飯,回家練琴,下午在小區(qū)散步。偶爾,還出門會會我這樣的遠方來客??祻秃?,他不僅時時把“黨”掛在嘴邊,而且還掛在身上——和他對面坐了許久以后,我才發(fā)現,他的胸前別著一枚黨員徽章。

  前路

  我在武漢采訪期間,唐建明給我發(fā)來一張照片,拍的是一份榮譽證書:他在一項全國性演講比賽武漢賽區(qū)中獲得了一等獎。他演講的內容是患病期間遇到的那些光輝榜樣。做一個正能量的傳播者,這是他愈后新的人生方向。

  唐建明是武漢冠捷科技的一位供應鏈管理師,也曾是一名新冠肺炎患者。一月底,被初步診斷為疑似病例后,他在幾家醫(yī)院之間輾轉了25個小時,最終在武漢第三人民醫(yī)院找到一張病床。幾天后,武漢第一批方艙醫(yī)院開艙。因為他病癥較輕,醫(yī)生動員他轉院到方艙,把病床留給還在醫(yī)院門口等待的重癥患者。

  他說,道理當然懂,但是關系到個人生死存亡,誰不想多一線生存的希望?在醫(yī)院病房里,生命就多一份保證。雖然是輕癥,但他也聽說過不少輕癥患者病情突然惡化的案例。況且,方艙醫(yī)院誰也沒見過,到底怎樣,誰也說不準。他記得對勸他轉院的醫(yī)生說:“我還年輕,活著還能為國家多做貢獻?!?/p>

  但當醫(yī)生第二次來做他工作的時候,唐建明還是答應了。這就是武漢人,做起事說起話來,給人很聰明很強硬的感覺,而實際上大多數都頗厚道。

  醫(yī)生交代完轉院事宜,離開病房,又轉身折回來,對唐建明說:“謝謝你,32床?!彪x開三院是在二月五日深夜,那一晚下著小雨,他看著醫(yī)院門口的高架路上空空蕩蕩,只有雨絲在路燈下反射著光,他想:武漢能挺過去嗎?我能挺過去嗎?

  在轉院的急救車上,一位年長的病友已經拿著行李在等候。相互通報了姓名,長者叫蔡龍躍。談起為什么答應轉到方艙,蔡龍躍說:“我是黨員,應該把床位讓出來?!辈听堒S干脆的答復、自己對于轉院的糾結,兩相比較,唐建明有些羞愧。同時,對“黨員”二字也有了第一手的認識。從此,唐建明一直稱蔡龍躍為“黨員大哥”。

  唐建明和“黨員大哥”是第一批入駐方艙醫(yī)院的患者,也是第一批挺過來,從方艙醫(yī)院出院的患者??祻桶肽甓嗪?,他開玩笑說:“那次差點進了鬼門關,等下次真進了,閻王爺要問,‘這中間你有什么收獲嗎?做了什么有意義的事嗎?’我應該怎么回答?”

  其實,他早已有了答案,就是宣傳身邊的那些榜樣:堅守崗位的武漢醫(yī)護、逆行而來的外地醫(yī)療隊員、主動讓出床位的“黨員大哥”……從方艙出院后不久,他就寫了文章《致上?!澳嫘姓摺保喊葜x你們,為我們拼過命》,向上觀新聞投稿。九月他致信“湖北之聲”廣播電臺。十月他參加了一項全國性演講比賽。他說:“如果每個人都學榜樣做榜樣,何愁國家不能渡過難關?”

  二三月間,我在武漢采訪,曾一次次駕車跨越長江,往返于兩岸的武漢三鎮(zhèn)各家醫(yī)院。那時候,江邊黃鶴樓上,景觀燈夜夜寂寞地亮著,卻無人登臨。當時我想,等疫情過了,黃鶴樓重開的時候,一定要登上樓頂,俯視大江兩岸。

  十月,重訪江城,再渡長江,又想起了半年多前的愿望。但上網預約參觀時,卻發(fā)現,熱情的游客早已把近幾天的名額約滿。熱熱鬧鬧的武漢又回來了,不再是“此地空余黃鶴樓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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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 王小玉
賀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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