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黑起,出字幕……】
【解說】2005年8月,在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60周年之際,山東棗莊市民任世淦向社會公布了一份剛剛完成的調(diào)查名單。這份名單記載了1938年3月到1945年8月魯南地區(qū)5484位群眾遭日軍屠殺的詳盡事實,在國內(nèi)第一次對日軍侵華期間一個地區(qū)的所有殉難者進行完整記錄。
【推出片名:鄉(xiāng)胞祭】
【解說】任世淦,70歲,從事鄉(xiāng)村教育工作45年,1997年從教師崗位退下來。
【解說】東史郎,1937年到1945年參加侵華戰(zhàn)爭。1987年,東史郎公開了自己侵華戰(zhàn)爭期間寫的日記。日記真實反映了日軍部分暴行,引起日本右翼勢力強烈反應(yīng)。1996年,他們竟以"記述不實"為由把東史郎推上法庭。
【同期】任世淦:“我第一次看到電視上報道這個事,我很義憤!” ?
【解說】東史郎并沒有想到自己的懺悔,竟然會引起一位中國鄉(xiāng)村教師的呼應(yīng)。
【同期】任世淦:“這個地方是我的家鄉(xiāng),我調(diào)查調(diào)查看,跟他的日記真實情況是不是相符?!?/p>
【解說】1938年4月,東史郎所在的第二十聯(lián)隊參與南京大屠殺后,又北上進軍魯南;其間,在棗莊駐軍15天?!稏|史郎日記》有關(guān)這一段的記述共50頁。任世淦的目光停留在日記第127頁上:
“有個年輕的支那人,我本想用來使喚的,可不管問他什么,都回答說‘不懂得,不懂得!’叫我來氣,真想砍了他的頭。我把他手腳捆住扔進棚子里,明天早晨出發(fā)時要把他送進地獄。”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想我要如果能找到一個被綁殺的年輕人,
就是在他行軍的那個時間,就在他行軍的必經(jīng)之路上,有被他綁殺的年輕人,那我覺得就能證實他這件事情記述的真實性。”
【解說】1997年秋天退休后,任世淦馬上開始了對綁殺事件的調(diào)查。東史郎當年的行軍路線東起臨城,西到棗莊,70里路程,途經(jīng)24個村莊。時間過去了60年之久,要找當年那位遇害者,真像大海撈針。
【解說】任世淦走村串巷,對這24個村子一一排查。四個月時間過去了,他竟然一無所獲。
【解說】這時,在日本國內(nèi),由于右翼勢力操縱,東史郎被日本法庭判決敗訴。消息傳出,任世淦無形中感到了巨大的壓力。東史郎的記述難道真的無法證實嗎?任世淦沒有氣餒,繼續(xù)自己的調(diào)查,時間又過去了兩個多月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當我到了紅洼村,去見年紀最高的八十七八歲的孫延佩老人的時候,他說:‘有啊,我的一個大哥孫延年,結(jié)婚才五個多月,被日本軍抓住了。有人傳信說,說西邊有綁在樹上殺的人。到那里一看,正是我延年哥?!?/p>
【解說】按照孫延佩老人的敘述,孫延年是在1937年4月被殺,被殺的時間、方式和《東史郎日記》都相吻合,這讓任世淦異常地激動。然而,接下來的一個細節(jié)卻又幾乎否定了他的發(fā)現(xiàn)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他(東史郎)說綁起來以后,夜間扔到棚子底下。這是一條道路,這里哪里有棚子嗎?”
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
孫延年:“(孫延年指認)大卷棚,這樣兩間屋,這邊是奶奶廟?!?/p>
任世淦:“卷棚在上面遮著,是吧?”
孫延年:“哎……”
【解說】可是,這座奶奶廟真的存在過嗎?任世淦在紅洼村方圓幾公里的土地上一點一點搜尋,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。終于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廢棄的香臺,這無疑是奶奶廟存在過的最有力的證據(jù)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(任世淦指認現(xiàn)場)這就是奶奶廟的所在。東史郎這些兵,就是夜間在這個奶奶廟里宿營?!?/p>
【解說】任世淦復(fù)原了當年的方位圖,最終確認出孫延年被日軍殺害的具體位置。經(jīng)過反復(fù)核實,村里的幾位老人也證實了孫延年被殘殺的事實。八十五歲的王金懷就是當年的目擊者。
【同期聲】王金懷:“日本人把他綁到樹上,用繩子勒住嘴綁到樹上,(記者:誰?。浚O延年,眼珠子都叫刺刀頂出來,耷拉在這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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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解說】在《東史郎日記》棗莊部分,“綁殺年輕人”是唯一一處有關(guān)屠殺的記述。除此之外,日記中大多是一些景物和鄉(xiāng)愁的描寫。那么,當年,東史郎所在的第二十聯(lián)隊果真那么溫情脈脈嗎?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東史郎沒有寫的,比如說日軍的種種罪行、駭人聽聞的罪行,我都要搞清楚?!?/p>
【解說】趙村,東史郎所在的第二十聯(lián)隊曾經(jīng)在此駐扎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種家家人從逃難回來以后就聞到臭味兒,把鍋蓋一掀,三顆人頭都已經(jīng)爛了,都是長長的白發(fā)。老年人大致還能認清一個,就是他的祖母。”
【解說】任世淦查清,趙村有16位村民被殘殺。那么,當年在整個棗莊,東史郎的第二十聯(lián)隊到底總共屠殺了多少人呢?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讓我大吃一驚!一共有190多個遭到日軍慘殺的家鄉(xiāng)的同胞?!?/p>
【解說】2000年4月,任世淦把自己調(diào)查掌握的10多萬字證據(jù)材料寄給中國駐日大使館,請他們轉(zhuǎn)交給素不相識的東史郎先生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舉了很多例子向他說明:‘我相信你的日記是真實的?!硗馕也坏貌恢赋觯骸愕娜沼泴τ谀銈?nèi)哲姰敃r的罪行,寫得遠遠不夠。’”
【解說】2000年8月,任世淦收到了東史郎的回信。在信中,他對任世淦提供證據(jù)表示感謝,向棗莊人民道歉和謝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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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解說】調(diào)查《東史郎日記》,對任世淦來說僅僅是個開始。接下來,他馬不停蹄,又展開了對抗戰(zhàn)期間魯南地區(qū)整個日軍罪行的調(diào)查。任世淦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決定,因為他在調(diào)查《東史郎日記》的過程中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遇到了一個異常嚴重的問題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翻開有一些地方資料,我們同胞受(日軍)殺害的事實非常少。具體到這一個村,到底殺害多少人,能夠具體落實到某家、某戶、某人嗎?”
【解說】當時,魯南地區(qū)包括山東棗莊、臨沂和江蘇北部,日軍把這一地區(qū)作為進攻重點,犯下累累罪行;然而,地方史料對此卻沒有翔實的記載,人們還只能靠口耳相傳的方式追憶歷史。對那段悲慘的苦難,后人記住了多少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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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記者:“抗戰(zhàn)的時候,咱村里來過日本人嗎?日本兵。”
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群眾:“不知道,這么多年了,都不記得了,咱也不知道?!?/p>
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記者:“咱村里有沒有被日軍殺害的人?”
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群眾:“這個搞不清。”
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群眾:“知道的也不算太多?!?/p>
【現(xiàn)場同期聲】群眾:“那一段過去了,跟看書本一樣……對了,不拉了,不講那些事了?!?/p>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在做走訪的時候,有一個青年電工,我說:‘你家里有沒有被日本鬼子殺害的人?’(他說)‘沒有!我不知道。’那個姓許老年人氣得說:‘這個東西,他自己的姥爺被鬼子殺了,他都不知道!’”
【解說】然而,近幾年,日本國內(nèi)的右翼勢力卻氣焰囂張,他們把200萬二戰(zhàn)日軍侵略者供奉在靖國神社的靈位上,一再頂禮膜拜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他那邊篡改著,我們遺忘著,他們即使不篡改,我們都遺忘了,那不等于都沒有了嘛!那么日本軍國主義分子他們是很歡迎的,你們都忘了才好呢,對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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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解說】北沙河村,距離棗莊市區(qū)120里。這里是當年侵華日軍進攻棗莊的第一站,1938年3月,日軍曾血洗北沙河??墒牵L久以來,北沙河大屠殺這頁歷史一直沒有完整的文字記載。
【解說】2003年8月,任世淦來到北沙河,力圖揭開慘案的真相??墒牵龊跻饬系氖?,對全村有多少人被日軍殘殺,任世淦竟得到了62人、66人、80人等三個截然不同的說法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受害者本人、屠殺現(xiàn)場的幸存者。”
【解說】但是,屠殺的幸存者大多已離開了人世。幾經(jīng)周折,他終于找到一位在世的幸存者——81歲的王子云;可是,倔強的老人再也不愿去回憶那場慘絕人寰的悲劇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哎呀,我說老年人,日本鬼子殺人放火的事,您可能講了一輩子了吧?我今天來得晚了,老年人,我到您這兒來拜訪您,我請您說給我聽?!?/p>
【解說】任世淦一席話感動了王子云。老人家?guī)ьI(lǐng)任世淦來到王家大坑舊址,一拉就是兩天。
【解說】這就是當年王家大坑的舊址。1938年3月14 日下午,日軍殺進北沙河,年僅14歲的王子云躲藏進了王家大坑的地窖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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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同期聲】王子云:“那個地洞就在這個方向?!?/p>
【同期聲】記者:“就是當時那個地洞嗎?”
【同期聲】王子云:“嗯,朝西挖的,當時我就從這里下去的。”
【同期聲】王子云:“(聽著)咔噔咔噔來了,說日本人來了,那時候緊緊張張的?!?/p>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那么‘砰’地一槍……”
【同期聲】王子云:“頭一槍打我西邊的二老爺,他在洞門邊蹲著來?!?/p>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被逼沒法,他的大娘和他嬸子,懷揣著孩子出來了。”
【同期聲】王子云:“我就聽到日本人喜得哈哈地拍著手笑?!?/p>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王子云在里面只能聽到槍響 、刺刀響?!?/p>
【同期聲】王子云:“打死了,到了沒動靜了,我就出來了。出來我一看,這里都死得滿滿的人?!?/p>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哎呀!嬸子大娘那就不能看了,那顯然是不僅是被殺,而且也就是……”
【解說】經(jīng)過向村民反復(fù)詢問核對,任世淦確認王家大坑當年共有46位村民慘遭屠殺。這時,任世淦已是六進北沙河村,用了四個月的時間。接下來,任世淦又調(diào)查出兩條重要線索:當年在村西陵地里,曾堆積著一些零散的尸體;而當年村子北面的水井里,也曾撈上三具女尸。那么,這些死者是北沙河的村民嗎?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要找他們的親戚,(在)周圍村莊的,原來是北沙河的女兒,后來嫁到了外村了?!?/p>
【解說】經(jīng)過兩個月尋訪,在十里外的下司堂村,任世淦找到了80歲的常金英老人,當年堆積在村西陵地的正是她常家被日軍殺死的人。
【同期聲】常金英:“掩埋(時)放上兩锨土拉倒了,俺父親死了,那些二十里鋪的狗,都上那里撕去。我就上陵上哭多少(回),你知道,上陵上哭嘛?一是哭的俺父親死了,讓狗吃得不像個樣,你不難受?就在那里(陵上)哭,眼都哭瞎了?!?/p>
【解說】當年除常金英一人逃過劫難外,常家14口人全部被日軍殺死。一年之后,在距北沙河30里地的界河村,任世淦終于找到了又一位北沙河大屠殺幸存者——79歲的胡秀英老人。井里的女尸正是老人的母親和姐妹。
【同期聲】胡秀英:“俺娘一看也不能活了,讓日本鬼子看見了,就上井了,就死了?!?/p>
【解說】2005年5月,任世淦第十次走進北沙河,核實了胡秀英的講述,徹底揭開了北沙河村83位村民被日軍屠殺的全部事實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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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解說】隨著任世淦的調(diào)查逐步深入,越來越多的日軍罪行被拂去了歷史的塵煙。對每一起血腥的屠殺,任世淦都進行深入細致的全過程調(diào)查,不放過任何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和細節(jié)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簡單的一個‘殺’字,‘屠殺’了,‘殘害’了,這些詞是不能夠讓人們清楚地知道日軍的罪行。
【解說】任世淦吃驚地發(fā)現(xiàn),對待手無寸鐵的老百姓,日軍屠殺手段的殘虐超出人們想象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包括鋸頭、鍘頭,用鐵釘釘在地上,釘在大椿樹上,剖腹、砍頭……”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一個小孩子,很瘦弱,就用刺刀,用刺刀尖穿起來,挑到空中……”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直接用洋刀,在孕婦的腹部剖開之后,(把嬰兒)剝出來了,不成形的這種嬰胎……”
【解說】根據(jù)任世淦調(diào)查統(tǒng)計,日軍在整個魯南殘殺老百姓的手段達120種之多。
(小片頭)
【解說】這是一張任世淦使用的魯南地圖。從1997年8月到現(xiàn)在,八年時間,任世淦訪遍了整個魯南地區(qū),跨越魯、蘇兩省。走訪村莊1500多個,累計行程3.5萬公里,拍攝見證照片1500多張,尋訪老人5500多位,搶救整理日軍罪行記錄達到120萬字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今天去了訪這五個村,到太陽那么個時候,我必須回去,我的老伴身體不好,我把車子在公路一旁一寄(放),我乘著公共汽車就回去。第二天早上,我再坐著公共汽車到這個村,我再接著再訪,這就是‘蠶吃桑葉’?!?/p>
【解說】為了調(diào)查日軍罪行,任世淦投入了所有積蓄,現(xiàn)在和老伴住在女兒家的房子里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生怕我跑得慢,我沒走到、沒見到,人家把記憶帶走了,這是咱們的一個損失啊,這是歷史的一筆賬消失了?!?/p>
【解說】櫛風(fēng)沐雨八年,任世淦最終查清,日軍占領(lǐng)期間,魯南地區(qū)共有5484位群眾被日軍屠殺。一個地區(qū)的鄉(xiāng)胞苦難史,在任世淦的不懈努力下,終于大白于天下。
【同期聲】任世淦:“我們中國的國民,日本的國民,都應(yīng)該牢記這段歷史,所以我有責(zé)任把這一筆日軍犯下的罪行的賬我要查清,不僅是教育我們的民族后代,而且也為了中日之間今后的國與國的關(guān)系、兩國人民的友好往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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